20041231

萬物為芻狗



2004年的耶誕夜,我在神戸ルミナリエ的燦爛光輝和擁擠人潮中渡過。當初為了追悼阪神大震災的犧牲者並激勵生存者復興的勇氣,造就了神戸ルミナリエ的誕生;如今,ルミナリエ已成為神戸一年一度盛大的觀光祭典。阪神大震災也將在明年一月屆滿十年。
我依稀記得阪神大震災的那個晚上,我在台北家中的電視前,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陷入漆黑的整座城市裡,唯一能清晰看見的是四處竄起的熊熊火舌。「上帝要毀了這座城市」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藉口。1995年對許多日本人來說,想必是無法忘懷的一年。
然而對更多人而言,2004年也許更會是錐心刺骨的一年。從日本的角度來看,2004年歷經了史上最多10個颱風的摧殘以及新潟県中越地震的蹂躪。然而彷 彿要對2004年下一筆驚天動地的註腳似地,26日的南亞大地震以及印度洋大海嘯,一舉奪去了至少12萬人以上的性命(截至今日統計)。每天掀開報紙打開 電視,眼看著日益增加的死亡人數,愛莫能助的無力感只是更加沉重。
12萬人。這個數字太過巨大,反而失去了真實感;更不用說超過這個數字五倍、十倍以上的存活受害者,以及為逝者慟哭失神的每一個家人。現代人類的科技,使 得我們可以毫不費力輕易收看海嘯吞噬人類家園的場景;或者也可以相信海嘯預警系統、防震技術等等的導入,會有效降低天災帶來的傷害。即便如此,12萬條的 性命還是失去,災後的瘟疫飢荒還是蔓延,重建還是遙遙無期。
正巧NHK在這幾天晚上,連續重播了今年的重點特別節目「地球大進化」。透過最新的考古學證據及生物學假說,這個節目將地球46億年的生物演化史作了有趣 而觀點清晰的介紹。其中一個反覆被強調的觀點是:生物史上重要的演化分歧點,都出現在地球環境發生激烈變化的時候。諸如地殼移動、隕石撞擊、二氧化碳溫暖 化等效應,都幾度將當時君臨地球的物種消滅殆盡;而在強勢物種的陰影下戰兢苟存的弱勢生物,躲過了環境變動的危機後,每每引發出全新的演化方向。人類就是 在這樣滅絕─演化的邏輯下,繼承了弱者的基因,反覆攀爬至如今的演化地位。不過回頭一看,不禁流下冷汗的是:如今君臨地球的強勢物種,捨人類其誰?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兩千五百年前老子的這句話,彷彿悠悠穿透了時光,成為響徹殘骸遍野的懺言。即便如此,無法也不想悟透的我,還是要在三小時後準備出門,前往熱田神宮參拜,祈求一個平安無事的2005年和地球。

20041221

阿輝伯的簽證

今天晚上,日本各家電視台都報導了日本政府決定發給前總統李登輝觀光簽證的消息。小泉首相這次總算作出了一個明快的決斷。畢竟他現在是一介平民的身分,沒有特別的理由不許他來觀光。如果因為中國的抗議就退縮的話,就有失作為一個獨立及法治國家的地位了。
事實上,日本和中國的關係現在正陷入有史以來的低潮。就在前幾天(12月18日)日本內閣府發表了一份外交關係的民意調查裡,日本民眾對中國的好感掉到 1978年調查開始以來的最低點37.6%。雖然過去十年裡大致都能維持在45%上下,今年則因為中國原子潛水艇的領海侵犯及亞洲盃足球賽的中國人反日言 論等事件,導致了日本民眾的反感。順帶一提,受到今年韓流的影響,日本人對韓國的好感則上升到調查開始來的最高點56.7%。現在加上阿輝伯的簽證事件, 日中關係短期內恐怕還會再冰凍下去。
只是任誰都心知肚明的是,雖說阿輝伯是平民身分,實際上的政治色彩則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遮掩的。我只希望阿輝伯也能體會日本政府的善意,別在訪日這段期間搞出太多為難日本政府的動作。起碼我是絕對不會去名古屋機場接機的(笑)。

20041217

東京駅

那是2000年的春天,我第一次造訪東京駅的丸の内出口。 忍受了將近兩年禁止出國的兵役終於退伍後,我馬上和好友I飛向夢寐以求的東京。因為導遊書上寫著 東京駅的丸の内出口是歷史悠久、代表東京門面的傳統建築物;即使看到實物時感覺和台北總統府的樣子很像,我還是硬拉著I從正門的左邊、右邊、前面一點、後 面一點地拼命照相,非得留下到此一遊的紀念,一邊心裡感嘆著不知道何時還有重遊的機會。
2004年冬天的現在,我從東京駅搭了6小時的火車回到名 古屋。為了參加在東京舉辦的企業求職說明會,我和東京駅的丸の内出口重新照面的時候,是處於身穿 西裝手提公事包的備戰狀態。我愕然發現:我的這身打扮簡直就和擦身而過的日本上班族無法區別。我更愕然發覺:與丸の内出口重新照面時我絲毫沒有重逢的喜 悅,只一心想找到離出口最近的寄物櫃。在那之後我會在新橋駅附近的吉野家吃飯,然後會在品川駅裡面的書店站著讀雜誌。丸の内出口的「東京ミレナリオ」 燈飾藝術節會在下週的耶誕夜裏燦爛點燈,然後為了2006年起丸の内出口的重修工事,會在明年的耶誕節畫下休止符。而丸の内出口會在歷經5年的翻整後,於2011 年回復到大正初期東京駅初建時三層樓‧圓頂建築的風貌,與身旁競相爭高的玻璃帷幕科技大樓,一起造就古老與未來共存的東京。
那時候的我,又會在哪裡,又會在做些什麼事呢。東京駅。

20041202

誰的國恥?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為台灣媒體的水準感到驚恐與羞恥。起因是我在台灣的雅虎奇摩上看到的這條新聞。上個禮拜韓國的當紅男星裴勇俊來日本宣傳攝影集,又在日本掀起一陣「ヨン様」熱潮。老實說,我已經受夠了裴勇俊;要不是住在日本的話,實在無法想像每天打開電視,就一定會看到四五支以上裴勇俊拍的廣告(而且還都是不同的產品)。
只是當我看到這條由TVBS發出的新聞時,我發現我更受不了TVBS。新聞裡傳達的訊息是:日本媒體對這陣裴勇俊熱潮不以為然,認為是「喪權辱國」的「日本國恥」。要不是住在日本的話,實在無法想像作為一個應該要傳達真實的新聞媒體,竟然可以說出如此不負責任的謊話。
的 確,裴勇俊抵日的這段期間,日本各大媒體都用頭條大大地報導和分析;然而我看遍各台,完全沒看見或聽到任何將這個現象批評為「國恥」的聲音。TVBS的 撰稿者,顯然完全不明白「裴勇俊」這個流行文化現象在日韓關係下的意涵。由於過去日本侵佔韓國的傷痛歷史,再加上世界大戰後經濟復甦的過程裡日本的領先, 使得韓國人普遍對日本人抱持著難以消解的敵意;即使日本或多或少抱著歉意想打開雙臂求好,也只能得到韓國人的冷眼相對。
然而一個裴勇俊,完全將兩 種文化的過往立場翻轉過來。日本女性瘋狂追逐他,為他流淚失神;而且瘋狂的對象不僅只停留在他身上,還蔓延到其他的韓國男女影 星、韓國旅遊、韓語補習...儼然成為一股強勁的經濟消費動力(在日本也和台灣一樣用相同的名詞來指稱這個現象:「韓流」)。事實上,我看到的日本新聞報 導節目,對這樣的現象幾乎都抱持「樂觀其成」的欣賞態度;他們認為這種反向的成功文化商品,其實是有效消弭過往外交傷痕的一種途徑。比方說這次的裴勇俊訪 日,各家媒體除了大幅報導以外,都特意地反過來向韓國電視台調借韓國新聞節目報導裴勇俊訪日的帶子,顯然相當在意韓國人對日本這樣哈韓風潮的評價。
反觀TVBS的這則新聞報導,撇開內容的扭曲性不談,連最基本的引述消息來源都沒有;再者新聞敘述裡所出現「還有電視台記者毫不客氣的形容,男裴勇俊,只不過是戴眼鏡的泡菜醜男,如果把眼鏡拿下來,根本活像個麵包超人!」 的這段話,更突顯撰稿者對日本電視新聞媒體的無知。由於日本媒體對報導倫理的嚴格要求,像這種涉及人身攻擊責任的話,是絕不可能在電視上出現的(不過倒是 有可能出現在類似壹周刊風格的狗仔報上面)。對於成天習慣報導抹黑與造謠的台灣電視新聞媒體來說,這種無知毋寧是一種悲痛的情有可原。
說真的,我對於現在不必在台灣新聞媒體的轟炸下度日的生活,感到一種充滿羞愧的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