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誕禮物

今天早晨六點，母親進了手術房，接受腎臟移植的手術。
對方是腦死患者，必須趕在臟器新鮮的時候立刻開刀。母親昨天接受血液配對的確認檢查後，馬上被通知準備入院。
我在電話線的這端，意外卻安靜地聽著母親告知我這個消息。聽著母親的聲音，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百感交集：興奮、不安、期待、歡喜。
她說，她等了三年多，總算等到了。我想起不久之前，她在電話那一端流著眼淚告訴我，她想花錢去大陸買腎臟的決定。因為腹腔透析的效果逐漸喪失，身體的水腫日趨嚴重，甚至壓迫到她的神經，兩手陷入痲痹無法移動的狀態。雖然已經動了一次神經周圍的手術，情況並沒有樂觀的好轉；現在只能倚靠機器在家中洗腎。她說，她拜託醫生詢問了大陸腎臟的行情，得到了大約需要一百萬元的結果。即使這是一筆龐大的花費，但是在沒有其他辦法可想的狀況下，這是唯一的希望。我在電話的這端，有些無可置信：或許是因為我們之間的地理距離，或許是因為這一切太過戲劇化，不像也不應該會發生在我們的日常上。
然而今天的這件消息，一瞬之間讓情節轉向。老實說，我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的發展；也許母親的身體狀況會逐漸邁入軌道，也許隨著移植而來的是更加漫長的復健與適應。但是我感謝不知名的捐贈者，感謝上天在這個時刻賜給我母親這樣的機會。無論結果如何，我知道我要完全接受它。

雪人初体験

雪人作品第一號

兒子再歹還是自己生的好。向大家介紹我的雪人作品第一號。在研究室和自己的程式惡鬥到深夜後，出門一看，又是遍地的銀白世界。眼看四下無人，我興奮地衝到圖書館前面，扒起還沒被人踩過的新雪，像個小朋友般地一頭栽進堆雪人的樂趣裡。果然堆雪人還是需要些技巧的；不過我倒是藉此體會到擬似雕塑的成就感。只是照完相看一看時間，已經將近午夜；就算明天是天皇誕生日的假日，我還是得奮鬥出門，和程式繼續未完的戰爭。

名古屋大雪

才初雪不久，昨晚起名古屋又足足下了一整天的大雪。可惜現在夜深，無法拍下雪景照片給你看。
雪花真是百看不厭。我總是一邊工作，一邊三不五時地向窗外發呆。你知道，在我們的想像之中雪花跟雨一樣不過就是猛然下墜；住久了才體會出與其說下墜，「擴散」毋寧更為貼切。因為雪的重量如此輕微，一旦寒風一陣吹過，它便乘著風忽上忽下，而非直線型的自由落體運動。對於這種舉動，我可以聯想許多牽強附會的譬喻：比方飄落的雪花有如不由自主的命運，或者任憑狂風凌辱的輕浮淫亂；比方層層堆疊的雪白彷彿要將這個城市埋葬的悲哀，又或者在萬家燈火的映襯下透露出耶誕氣氛的聖潔溫暖。諸如此類。
然而此時此刻，再多的辭藻也無用。我只是單純地，想享受凝望雪花的片刻安靜。

名古屋初雪

初雪

今年的初雪來得比往年都早。昨晚的天氣預報一發布下雪的訊息,一向賴床的我今天早晨便自動醒來,拉開窗簾迎接新雪。我想不論過了多少年,恐怕都改不了這種看到雪就莫名其妙興致沖沖呆怔瞭望的南方鄉巴佬惡習。

耶誕星空

クリスマスイルミネーション2005、JR名古屋駅

さてさて、今年的JR名古屋駅耶誕燈飾的主題是什麼呢。答案是耶誕的冬季星空。在一定的間隔裡星座一個接一個出現，左上方同時秀出星座的名稱，最後再如照片般全部的星座一起登場。只可惜今年陪我過耶誕節的，除了論文還是論文。

秋天觀察日記・番外編 | 途中的幸福

桃厳寺の参道

這是我每天上學途中的小小幸福。這座稱為「桃厳寺」的小廟，沒有煙火鼎盛的氣息，安靜地隱藏在本山到名古屋大學的大馬路一旁。然而每逢秋天，参道入口焰紅的楓葉，總是吸引我停下腳步嘆息，覺得自己的日常能擁有這樣的風景是幸福的。入口乍看雖小，其實裡面的庭園面積頗大，甚至有一座叫做「名古屋大仏」的佛像。有興趣的人，可以參看這篇文章(日文)的介紹。題外話：讀了文章，才知道名古屋大學是日本的九大帝國大學裡創校最晚的，甚至比當時隸屬於帝大的台灣大學還晚。呵呵。

秋天觀察日記・最終回

銀杏のイロは・ト
名古屋大学・東山キャンパスにて

秋天結束了。各地紛紛傳來初雪的訊息，名古屋每天的最高溫也降到10度而已。銀杏的黃葉落盡，蕭瑟的枝影為秋天寫下完結篇，同時佈下冬天的開場白。

町工場2.0

看到這條有趣的記事，決定要向我無法閱讀日文的朋友介紹一下。
和台灣一樣，日本的大小城鎮裡遍佈著「町工場」ーー家庭就是工廠的中小製造業。這則故事的主角是位於東京羽田的一家生產家用塑膠雜貨的小工廠。老闆みとさん買了iPod nano享受音樂，卻對容易刮傷的表面以及無處捲放的耳機感到困擾。他靈機一動，運用工廠的模具及自己的技術，想做出既能保護iPod nano又能讓耳機的連線有捲住位置的護殼。他把構想及製作過程的照片，公佈在自己的部落格上。透過網際網路的擴散，他收到來自各地網友的激勵訊息及意見，更加發憤改良，終於在日前完成商品，開始在自己的部落格上販賣。
最近在網路上可以嗅到所謂的「網際網路2.0」(Web2.0)的氣息。這個辭彙的定義曖昧，仍在增長成形中。不過就我個人而言，不管這個辭彙有一個明確的定義或者只是個宣傳術語；重要的是資訊技術的服務，開始要往「任何人都能輕易使用」的方向演進。這條故事正是一個有趣的例子。

• 原始記事：じゃまなイヤホンは巻き取れ！町工場から生まれたユニークなiPod nanoケース


• みとさん的部落格：New Design

秋天觀察日記・六

銀杏のイロは・ヘ
名古屋大学・東山キャンパスにて

忽然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叫做銀杏呢？明明就是如此囂張的金黃色，「金杏」或者「銅杏」不是應該比較貼切嗎？然而我並不想浪費時間追根究底，因為日本的秋色如此短暫，轉眼之間美景就要繽紛落盡。

秋天觀察日記・五

銀杏のイロは・ホ
名古屋大学・東山キャンパスにて

氣溫加速下降中。這幾天的最高氣溫都只有15、16度左右；東北地方和北海道已經可以聽見落雪的聲音。我也把圍巾、手套準備好待命。然而銀杏的鮮黃色則是越冷越美麗。我有盛景即將到臨的預感。

讓我看你的最愛

你知道，我一直都想看你的最愛。這是與生俱來無可救藥的偷窺癖使然。你或許是有意把你的最愛藏起來，深怕我的橫刀奪愛；或許是沒意識到，你的最愛其實可以被公開。我更擔心你被你的最愛正中下懷：因為你的最愛，其實也是其他人的最愛。
「真是拿你沒辦法呀。」我嘀咕你的孩子氣，心想要讓你不為難，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我的最愛也給你看。
del.icio.us/ilgnehnil
你看，這就是我的最愛。平常只能收在我的瀏覽器「我的最愛」下的書籤，如今透過網路讓你看光光。當你看到我愛過誰的網頁，你其實不只是看到那些網頁，你還看到我的嗜好、我的足跡、我關心的一點一滴、最後你看到的其實是我。
而且你還會看到，我的最愛同時是多少人的最愛。注意到書籤最後有一個淡紅色或是深紅色的框框沒有？裡面的數字代表了這個書籤同時是多少人的最愛。某個程度，它代表了我的最愛的人氣指數。
所以我要向我的朋友宣告：請停止在自己的部落格（ブログ）上張貼網頁的連結。我想在你的部落格上看見你的輕聲細語、你的深思熟慮、你的不平之鳴或者為賦新詞強說愁，卻不是別人的新聞報導。請善用像del.ici.ous這樣的服務。當你在del.ici.ous上公開你的最愛後，我也可以利用RSS的服務，絲毫不錯過任何一個你的最愛。只是你應該明白：一切都是因為我最不想錯過你。

＊「Internet Explorer」ブラウザの中国語バージョンでは、「お気に入り」を「我的最愛」に翻訳されます。ここではそれにかけてちょっと遊び心で文章を書きました。

秋天觀察日記・四

銀杏のイロは・ニ
名古屋大学・東山キャンパスにて

這排銀杏樹位在我前往研究室的途中。特別是這陣子為了論文，幾乎天天跑研究室，它們便成為我上學途中的必覽風景。

秋天觀察日記・三

銀杏のイロは・ハ
名古屋大学・東山キャンパスにて

明顯地可以看出前方的枝葉開始轉為明亮的鵝黃色。日文有一個詞彙叫做「小春日和」，指的是十月到十一月這段秋色漸濃的時節裡，偶爾出現彷彿春天般溫暖陽氣的日子。前幾天正是典型「小春日和」的天氣；不過今天白天的氣溫明顯地變低許多。根據氣象報導的說法，「小春日和」已經正式結束，日本準備迎接冬季的到來。

秋天觀察日記・二

銀杏のイロは・ロ
名古屋大学・東山キャンパスにて

隔了五天的照片，顏色感覺上沒有太大的變化。

秋天觀察日記・一

銀杏のイロは・イ
名古屋大学・東山キャンパスにて

向您鄭重推薦短期集中連載「秋天觀察日記」。為了彌補2005年可能無法縱情旅遊飽覽紅葉的缺憾，作者改以觀察身邊風景的角度，企圖藉由不同時間點對同一地點的描寫，呈現尋常景致中的秋色流轉，同時作為對於日本秋天的一個註腳。

最新資訊？

11月起，日本各地逐漸邁入賞楓的最佳時節。這時候去逛書店的話，在最顯眼的地方一定都會擺滿介紹紅葉景點的旅遊雜誌，封面上一張張金黃火紅的風景照，總會挑撥人出門遠遊的慾望。
不過換個念頭一想，現在楓葉還沒盛紅，雜誌怎麼變得出來這些滿山遍野的繽紛照片？想當然爾，照片一定不是今年的最新作品，而是去年、甚至可能是更久以前的風景。所謂「當季最熱門景點」，其實都是靠舊照片營造出來的。
幾天前在富士電視台的新聞節目裡，得知了這樣的一個資訊：流行服飾業界每半年就會宣傳一次的秋冬季／春夏季流行色彩，其實是早在一年半以前就被人為決定好的。這是由一個叫做「日本流行色協會」的財團法人負責選定；選定的方法是根據國際流行色協會(International Study Commission For Color)在兩年之前就已決定的流行色為基礎，加上日本獨自的生活形態及嗜好的調查結果，透過委員會的決議而形成。決定好的流行色彩資訊會發佈給服飾、彩妝、室內裝潢等流行消費屬性強烈的產業，讓他們有時間開發商品，好在一年半後可以做為「當季熱門產品」上市。
在看到這條新聞時，我心想「這果然像是日本人會搞的事」；不過仔細思考，這其實是相當符合商業邏輯的策略。事先決定好統一的流行顏色的話，不但可以降低商品開發的風險；換另一個層面來看，讓同色系的各種商品在某個時間一齊上市，反過來又能「自我證明」其作為流行色的正確地位ーー即使這是人為操縱的結果。
我忽然領悟到「最新資訊」這個字眼的吊詭。資訊是見光死的；當它被公告周知時，就不可能是最新。即使如此，現代社會到處氾濫著最新資訊，要我們唯有掌握它們，才能享受彷彿走在先端的快感；而資訊焦慮症患者如我，在看到「最新資訊」幾個字時，仍會不由自主地把滑鼠移向它，把左鍵按下去。

新聞除蟲劑

看到滿是臭蟲的新聞，實在受不了了；決定祭出新聞除蟲劑噴灑一番。
原文是「日本NTT DoCoMO推出具對講機功能的3G手機」。你可以點鏈結去閱讀，或者看我接下來的逐文訂正：


日本最大的手機通訊大廠NTT DoCoMo今天推出提供對講機功能的新款3G手機
錯。NTT DoCoMo確實在今天(19日)發佈902i系列新款手機的消息，卻不是在「今天推出」ーー手機預定在年末上市。現在衝進NTT DoCoMo的店裡也買不到。

按下按鍵，就可以與最多十九人對話，不需一一撥號。
部份錯。902i手機的預設是最多只能和四個人通話(含自己在內的話是五個人)。如果要和十九個人通話，必須另外簽月租費的契約，並且只提供企業用戶使用。

每個月設定費一千零五十日圓（九美元），通話費每三十秒五日圓。
錯。這項功能不須另繳設定費即可使用：文中的「一千零五十日圓」，是指用戶只要每個月願意多付1050圓日幣的話，就可以隨你講到飽。通話費也不是每三十秒計費，而是以次計費，每次五圓。

這也是不同通訊業者與不同手機型號間可完全互相交流的首例。
大錯特錯。對講機功能的服務在日本目前只有NTT DoCoMo推出，談不上與其他業者互相通話的地步；手機目前也只有902i系列支援，與其他型號的手機並無法使用對講機通話。(當然，普通的行動電話是可以通的)

902i手機也與Felica智慧卡與Toruca科技相容，使用者只要拿手機到提供服務的商店，就可下載廣告或其他資訊。
這位編譯可能沒有搞懂這條新聞。「Toruca」是在FeliCa下面新增的功能，並不是什麼特別的科技。至於「下載廣告」...我想不會有消費者花了大筆錢買手機只是為了下載廣告吧。是「下載折價券」。

簡直到了全篇皆錯的地步。本來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真希望這只是台灣新聞裡極其稀少的一個例子。

Haja O Que Houver

沒想到事隔多年之後，我居然能在日本與這首相思甚久的葡萄牙語歌重逢。
那是某一天晴朗的早上，閃爍的陽光讓空氣沸騰著初夏特有的蠢蠢欲動。然而我的心情並沒有隨之起舞；因為對我而言，這不過是又得和眾多觀光客賭命擠電車，趕赴愛知萬博會場打工的同樣的一天。就在我拖著已經被擠掉半條命的步伐，進入店裡張羅開店的準備時，窗外的廣場舞台忽然開始播放起這首似曾相識的旋律。我忽然愣住了：是她。我知道是她。我原本低沈的情緒，因為這首歌轉瞬之間明亮起來。我興奮地想抓住身邊其他的打工同伴，熱情訴說我知道這首歌，卻發現沒有人因為這首歌而停下手邊的工作，只好悻悻作罷。不過我的那一天因為這首歌的出現而變得輕盈愉快。我後來發現，這是廣場舞台每天早上為了音響測試而固定播放的歌曲；之後我每一個出勤的早晨，都會因為這首歌而美好。
我瞇起眼睛望著寶藍色的天空，一邊想像里斯本的陽光是否也如此耀眼，一邊回想我與這個樂團「Madredeus」的初次相遇，是在金馬獎國際電影節裡溫德斯(Wim Wenders)的一部紀錄兼劇情片「里斯本故事」裡。溫德斯為了紀念電影誕生百年而策劃這部作品；故事是敘說一位收音師與導演相約要在里斯本拍攝紀錄片，從德國大老遠開車來到里斯本之後，卻發現導演放他鴿子，沒留下任何訊息就消失無蹤。無可奈何的收音師只好一邊獨力進行收音的工作，一邊在里斯本的街道穿梭來回，打聽導演的音訊。途中他與這個葡萄牙傳統音樂「Fado」的樂團Madredeus相識，甚至愛上了樂團的女主唱Teresa Salgueiro。我相信那時在電影院裡的每一個人，在看見里斯本被海風吹襲陽光照耀的寧靜街景，一邊聽著背景傳來Teresa Salgueiro純淨明亮的歌聲時，沒有人不會愛上她。我也是在那個時候愛上了這個樂團。當時台灣一個最令人佩服的地方就是只要有一點話題性的歌手，不管多小眾，一定會有不怕死的代理商進口。我就是趁著電影下檔以後殺進CD店，如願以償地抱回Madredeus的光碟，沈浸在那如歌如泣的餘韻之中。
十餘年後，我這個台灣人，在日本愛知縣再度與這個來自葡萄牙里斯本的歌聲重逢。這真是不可思議的緣份。加上愛知萬國博覽會這個特別的場景，更讓我堅定想成為一個盡我所能理解世界文化的地球人的願望。
回到現實。與「Haja O Que Houver」這首歌重逢後，我燃起把他們的音樂再度納入我的收藏的願望。只是他們的CD全部留在台北，一時之間也無法解自己的饞。靈機一動，我把腦筋轉到日本剛開張的「iTunes Music Store」上。不過幾個按鍵的搜尋，我很難形容當我看見螢幕上出現令人懷念的專輯封面時所充滿的佩服和感動。十年之間資訊技術的進展可以如此之快。雖然蘋果電腦目前在全球數位音樂下載市場的寡佔地位，不免讓人有些擔心消費者的權益是否會被托拉斯企業貶視；然而實際體驗之後，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寡佔地位其來有自：因為真的好用。
於是在電腦中傳出Haja O Que Houver的旋律之下，我一邊想像著不論在地球的任一個角落的你，透過無遠弗屆的網路彷彿就在我的房間與我併肩一齊聆聽，彷彿一齊看見那未曾造訪過的，夏日海風下可以令人沈靜睡去的里斯本街景。

内定

今天，我總算收到了錄用的通知。在日文，這叫做「内定」。
我面試的這間公司經營的是外語教學，目前是日本的外語教學業界的龍頭，同時是業界中唯一股票上市的公司。除了類似「地球村」的傳統式補習班教學之外，他們最近致力於利用「電視電話」進行遠距離教學的市場開發。由於這家公司有意進軍台灣，我想這也是他們會看上我的原因之一。
回想從去年底開始持續到現在的求職活動，有不少感慨。我和其他的日本學生同時起步，本來也以為自己可以在三、四月的時候就能獲得內定的通知；沒想到收到的是接二連三的挫折。日本企業的人材篩選活動極其繁瑣，每家公司都要經過至少一次的筆試和起碼兩、三次以上的面試，簡直比大學聯考還囉唆。其實到四月為止，有三、四家公司都已經進行到最後面試的階段，卻還是被擋在門外。對學生時代就已身經百戰的我來說，自信心其實受到不小的打擊。
不過現在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得把論文準時在明年二月時交出，好能在四月時去新公司赴任，展開另一個階段的人生。

灰指甲

在電車裡，我不經意看見你右手的中指泛著灰沈的色澤，比起其他指甲明顯地厚。我驚訝地問你是怎麼一回事，你只是淡淡地說：詳細原因不清楚，也許是腎透析下來的後遺症吧。
於是我順勢看下去，發現不只是指甲，你的手指關節也顯得比常人彎曲，彷彿遭受強大外力擠壓的結果。你的皮膚呈現深褐色，並帶著龜裂的細痕，有如渴求甘霖的久旱河床。「阿公的手指也跟我的一樣，」你繼續說，語氣中似乎帶著無奈的神情：「醫生跟他說這叫做退化性關節炎，是一種遺傳性疾病，沒辦法治的。」
我強作鎮定，和你討論灰指甲的病因說不定和香港腳類似，建議你回去之後應該詢問醫生；我的內心卻因為看見病痛在你身上鑿下的證據，充滿了莫大的歉意與哀傷。聽出你輕描淡寫卻無可奈何的口吻，我忽然明白你必須使用多麼龐大的意志力來承受這些折磨，同時在面對這些無法抗拒的變化時所抱持的辛酸。
我開始懷疑，這趟旅程對你來說會不會是個勉強。我一心想讓你體會一個特別的日本夏季，所以我帶你去觀花火，著浴衣，参拝世界遺產，散歩飛騨高山的舊町...我像個興奮過頭的男孩，忘記看見你是以如何舉步維艱的動作來配合我的腳步。
只是當我看見你穿上初體驗的浴衣，留下這張照片時，我忽然發覺：你是何等美麗。是浴衣鮮豔色澤的緣故嗎？還是高山舊町古色街景的襯托？也許都有關係，卻都不是主因。我知道你的身軀因為治療已不復往日的苗條，我看見你的皮膚爬滿時間刻畫的痕跡；但這些都無法掩蓋你在我眼裡散發的光芒。經歷了這些歲月，我總算悟出這個其實再也簡單不過的理由：因為，你是我的母親。

染井吉野桜

今年的櫻花，轉眼之間又都繽紛落盡了。趁著春光正暖的某日午後，我在離家不遠的一條路上，留下了這張繁花盛開的照片。
即使住在日本已經邁入第三個年頭，每年此時與櫻花照面的瞬間，仍然會像是偶遇許久不見的初戀情人一般，心中充滿無法克制的歡喜與嘆息。歡喜的是即使光陰流轉，櫻花依舊美麗如同往昔；嘆息的是如此這般的光景，轉瞬之間就要流盪殆盡。
對外國人而言，櫻花幾乎等同日本。然而較不為外國人所知的是，其實日本的櫻花品種相當繁多，數目超過三百種以上。其中自然野生的種類只有10項；其他的則和種數繁多的玫瑰一樣，是透過園藝雜交所衍生得到的品種。順便一提，櫻花其實和玫瑰一樣是屬於薔薇科的植物。
在 這麼多種櫻花之中，如果要舉出一個最為常見的品種的話，大概非相片中的「染井吉野桜（ソメイヨシノザクラ）」莫屬。染井吉野桜的花型是五枚單辦，樹型可 以長得十分高大；它開花的最大特徵是在抽出芽葉之前會將花苞一齊綻放，營造滿樹繽紛的勝景；等到花瓣謝落之後才伸展新葉。這個特徵，簡直就像是為了迎合人 們貪愛賞花的慾望而創造出來的。
事實上正是如此。染井吉野桜並非原生品種，也是透過人工的園藝改良才得到的。而且它的歷史相當短，大約在明治維新 (1868年)的前後才被開發出來。然而 不過一百四十年左右的時光，染井吉野桜已經遍布日本，佔有率幾乎是全體櫻花的70%以上。可惜明治時代應該還沒有專利權的制度，不然開發染井吉野桜的園藝 師，恐怕可以享受一輩子吃喝不完的財富。
為什麼染井吉野桜可以達到如此普及的地步呢？前幾天在NHK看到的一個節目中，指出了一個有趣的觀點。由 於染井吉野桜是園藝改良的品種，先天上就具有比野 生品種容易栽培的特性；然而更重要的是前面所提到的開花特徵。一齊綻放一齊凋落的景觀不僅壯麗，又與日本文化中「在盛期時毅然凋逝」的審美價值契合。特別 是從明治進入大正、昭和時代以後，隨著軍國主義的興起，染井吉野桜的意涵被用來鼓吹為祖國犧牲的象徵，造成了染井吉野桜大量普及的現象。
如果染井 吉野桜會說話，想必會抗議自己的無辜吧。我忽然想起之前在JR東海的京都宣傳海報上，看到這麼一句話：「只要這個國家和平的話，櫻花會這樣綻放下 去吧。」和先前的意義相互對照，不禁令人莞爾。在日本，櫻花已經不是一種植物，而是一種文化。然而撇開這些人為賦予的意義不談，美麗依舊是美麗。我望著如 今已是滿樹新綠的染井吉野桜，一邊期待著來年的相遇。

杜鵑

於是我擅自想像：最適合台灣的國花可能會是什麼樣的植物。我馬上想到了杜鵑。
說來巧合，這也許和我在台灣的學生生活中每到春天，就能在校園看見杜 鵑花海有所關聯。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某一年的某一天早上，當我踏進小學的校園時，在中庭 的水池周圍，看到了一夜之間忽然完全怒放的杜鵑花海。說來好笑，那個水池的形狀正好是五瓣梅花的造型，以符合當時愛國教育的主旨；水池的面積非常廣大，杜 鵑的花壇就繞在五枚花瓣的外圍，而且是一瓣粉紅杜鵑、一辦雪白杜鵑的相間安排。
那天早上剛下過雨，天色仍然灰濛暗沉；我卻為花海而眼睛一亮，興奮 地衝向中庭，繞著水池跑了一周。小學生的我身高還沒超過杜鵑花樹的高度，所以當我繞著花 海奔跑時，碩大的花朵就在我眼前悉數擦過，並且抖落了一身晶瑩剔透的水滴；我依稀記得那個時候撲向我臉上的濘濕空氣裏，瀰漫著一股從未聞過的清新香氣。對 小學生的我而言，這簡直是一場無與倫比的美學震撼教育。
然 後進了國中、高中，杜鵑花也一直陪伴著我們的春日讀書天；更別提之後我進入了有「杜鵑花城」美譽的台灣大學。每逢杜鵑花季，一些自許浪漫的台大生會豪奢地 摘下大把淡白淺紅的杜鵑花，逕自在綠地上排出一顆又一顆的花心或者「I LOVE YOU」之類的求愛符號。不知不覺中，杜鵑早已是每個台灣學子生涯中的一部分。
杜 鵑在日文的漢字是「躑躅(ツツジ)」，這又是一個古中文殘留下來的辭彙；它的意思和現代中文的「躊躇」相近，按照教育部國語辭典的解釋是「徘徊不前的樣 子」。我自許浪漫地認為日文之所以把杜鵑稱為躑躅，一定是因為看到杜鵑花的美時忍不住徘徊留連的緣故，就好像中文將Rosemary巧譯成「迷迭香」一般 的精神。只是經過一番網路檢索之後，得知了事實上是因為古時的漢人把杜鵑叫做「羊躑躅」這種毫不浪漫的理由。至於為什麼羊兒會為了杜鵑徘徊不前呢？其實是 杜鵑含有劇毒，不知情的傻羊吃了之後踏不出兩三步就倒地不起的原因。唉。我真是自做多情。
只是對我而言，杜鵑的地位很明顯地就如同櫻花之於日本人的感覺。杜鵑在台灣平易可見，一樣在春天綻放；杜鵑的怒放模樣，某個層面來說和台灣人旺盛熱情的精神不謀而合。與其選擇高高在上的梅花或者高山百合作為台灣的象徵，我寧可選擇親近的杜鵑。
不知此時，台灣的杜鵑是否盛開呢。

梅花

才剛過二十四節氣中的「雨水」不久，這兩天日本各地果然下起綿綿的細雨，空氣中忽然間盪漾著蠢蠢欲動的春天氣息。
我撐傘經過一戶人家的庭園時，正好瞥見一株盛放的白梅，枝幹越過圍牆彷彿向我打聲招呼。水珠滴濕的雪白花瓣，顯得格外精神。
在日本，梅花也是尋常可見的園藝植物。才走沒幾步，我又和小學校操場邊的另一棵綻放著緋紅色花朵的梅樹打照面。這樣的巧合，讓我想起了我最愛的一件日本美術作品尾形光琳的「紅白梅図屏風」。 我很難忘記初次在紙面上見到這幀屏風上的畫作時，為它構圖的光輝絢爛卻又隱澀難解的意象所感受到目眩神迷的震撼。這件被指定為日本國寶的作品，目前被收藏 在静岡県熱海市的MOA美術館裡，固定於每年二月梅花綻開的季節，與世人見面。我私下發誓，總有一天非得親眼與它相對。
然後，我又想起了在台北家裡的那盆梅花，不知道今年是否依然綻開了緻密潔白的花朵。家裡的梅花因為用盆缽栽種，無法長大成玉樹臨風的模樣，卻也有颯爽凜然 的挺拔風味。以前曾有一段時間屢屢不開花，幾乎瀕臨壞死的危機；不知道是否因為媽的細心照顧，某一年的冬天忽然就滿樹白花迎風伸展。從此之後，我們每年冬 天都能迎接梅花，甚至在夏天時還可以摘下幾顆酸得要死的青梅。身處亞熱帶的台北盆地裡，還真是難為它了。
我忽然想知道為什麼這盆梅花會來到我家。我依稀記得是某一個週末的午後，爸媽牽著我的手，在人聲鼎沸的建國花市裡漫遊時，我站在當時與我同高的這盆梅花前，因為想看從來沒見過的梅花，便吵著要爸買下它。沒想到，我的父母從小就如此容忍我的無理取鬧。
「梅花梅花滿天下，有土地就有它」。這首歌放到現在政治正確的台灣情境裡，大概又是一條引爆口水戰爭的導火線。平心而論，說梅花是國花的確讓人有些百思莫 解；因為除非努力往山裡走的話，梅花在台灣並非隨處可見的家常植物。拿日本的國花櫻花來說，真的是轉個街角就能看到般地平易近人。如此與人民生活親近的植 物，作為國花的確當之無愧。反觀台灣的梅花，總有種伸手不可及的生疏感，彷彿是一種不可侵犯的遙遠存在。
即使如此，當我打傘穿過眼前的紅白梅樹，一邊回想著台北家裡的那缽梅花時，我聞到的是一股清新撲鼻的鄉愁。

夢中日本語

昨天晚上做了有趣的夢。夢的內容其實記不太清楚了，唯一記憶清晰的是自己講著流暢的日文。醒來以後覺得好笑：白天的時候已經是整天日語了，連睡覺時都逃不過。
說來也有點特別，這是我到日本以來，第一次在夢中意識到自己講日文。之前都覺得自己還是用中文在夢裡生活的。以前在台灣的時候，偶爾在夢中聽見自己講得一 口流利的英文或日文時，醒來都對夢中的自己羨慕得要死：何時才能變得這麼流利呢？現在就算夢見自己講日文，也沒什麼感覺了。
也是在昨天晚上，我在一個綜藝節目的星座講座裡，聽到西洋占星術中對一個人的29到30歲期間，有一個專有名詞來稱呼；很不好意思，我把那個名詞忘記了，不過我記得那個占星專家說，因為每個人的這段期間都是她/他生命中重要的轉折點，所以才需要用特別的名稱。
這麼說來，我29歲到30歲的這段期間，正是來到日本的第一年。真的是我的人生的轉折點嗎？也只能靠時間來見證了。

新春文化比較學

今年日本的新年假期比往年短，1月4日早早就結束。不過我還是占了當學生的便宜，到現在都還在家裡懶散。懶散歸懶散，我忽然覺得讓在台灣的親朋好友們體會一下台灣和日本新年文化的不同，是有趣的必要。
當 然，日本是不過舊曆年的；所以就地位上來說，日本新年比較類似我們的農曆春節。台灣現在的西曆新年，其實比較接近歐美的風格：大家上街頭狂歡或者參加演 唱會，然後享受倒數計時的歡樂高潮。我的台灣朋友似乎就認定日本人也是如此慶祝新年──其實不然。很特別的是，日本人似乎不太時興搞跨年晚會倒數計時的玩 法。拿今年「大晦日(日文的「除夕」的意思)」的電視轉播來說，只有富士電視台實況轉播傑尼斯家族演唱會的倒數計時，是比較類似台灣的玩法。其他家電視台 要不是轉播格鬥技，就是搞笑藝人的綜藝節目。
日本新年跟台灣農曆新年根本上的不同，在於動靜氣氛的差別。一提到台灣的農曆新年，馬上就浮現的是炮 竹鑼聲連天的熱鬧印象；然而日本新年的基調是清靜安 寧。最明顯的差異出現在新年音樂上。春節期間如果你在台北的繁華街頭逛街的話，進到耳朵的一定是「過新年、賀新年、新年呀、年年年」之類節奏輕快的熱鬧歌 曲。在日本的新年期間，商店街裡和台北一樣人潮洶湧，不過進入耳朵的則是笛與古箏的寧靜音響。對過慣台灣新年的我們來說，是一種特殊的氣氛。
還有 一個和台灣比較不一樣的習慣，是日本人偏好在除夕夜換成新年的當晚馬上前往神社、寺廟參拜(雖然台灣應該在部分地方有類似的習慣，不過不像日本如此普 遍)。由於參拜人潮眾多，只要像是在東京、名古屋、大阪之類的大城市裡，除夕當天的地下鐵一定是徹夜運轉，以舒解人潮。我和去年一樣，今年也是過了午夜 12點後馬上坐地鐵，前往名古屋市內規模最大的熱田神宮參拜。人真的是多得要命；從門口到參拜台前不過區區150公尺的距離，我就排了快兩小時才擠得到前 面。好不容易拜完以後，買護身符和抽神籤，又得另外重新排隊。　
其他的新年風俗像是應景擺飾和新年料理等等，都和台灣大不相同；在這裡我無法一一細述。不過倒真的建議我台灣的親朋好友，能有一次機會來這裡親身體會看看日本新年的話，一定會是新鮮特別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