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指甲

在電車裡，我不經意看見你右手的中指泛著灰沈的色澤，比起其他指甲明顯地厚。我驚訝地問你是怎麼一回事，你只是淡淡地說：詳細原因不清楚，也許是腎透析下來的後遺症吧。
於是我順勢看下去，發現不只是指甲，你的手指關節也顯得比常人彎曲，彷彿遭受強大外力擠壓的結果。你的皮膚呈現深褐色，並帶著龜裂的細痕，有如渴求甘霖的久旱河床。「阿公的手指也跟我的一樣，」你繼續說，語氣中似乎帶著無奈的神情：「醫生跟他說這叫做退化性關節炎，是一種遺傳性疾病，沒辦法治的。」
我強作鎮定，和你討論灰指甲的病因說不定和香港腳類似，建議你回去之後應該詢問醫生；我的內心卻因為看見病痛在你身上鑿下的證據，充滿了莫大的歉意與哀傷。聽出你輕描淡寫卻無可奈何的口吻，我忽然明白你必須使用多麼龐大的意志力來承受這些折磨，同時在面對這些無法抗拒的變化時所抱持的辛酸。
我開始懷疑，這趟旅程對你來說會不會是個勉強。我一心想讓你體會一個特別的日本夏季，所以我帶你去觀花火，著浴衣，参拝世界遺產，散歩飛騨高山的舊町...我像個興奮過頭的男孩，忘記看見你是以如何舉步維艱的動作來配合我的腳步。
只是當我看見你穿上初體驗的浴衣，留下這張照片時，我忽然發覺：你是何等美麗。是浴衣鮮豔色澤的緣故嗎？還是高山舊町古色街景的襯托？也許都有關係，卻都不是主因。我知道你的身軀因為治療已不復往日的苗條，我看見你的皮膚爬滿時間刻畫的痕跡；但這些都無法掩蓋你在我眼裡散發的光芒。經歷了這些歲月，我總算悟出這個其實再也簡單不過的理由：因為，你是我的母親。